广东首家村镇银行基本功能缺失遭遇生存尴尬

        ■小榄村镇银行是广东首家村镇银行，2.5亿的注册资本让它成为中国最大村镇银行

　　■它刚刚成立两个月就取得了存款余额2.4亿、贷款余额过亿的骄人战绩

　　■在金融危机的大背景下，它肩负着先行先试、探索发达地区村镇银行模式的光荣使命

　　■在风光背后，却也面临尴尬，至今不能发卡不能印制支票，银行基本功能依然缺失

　　□本报记者 胡念飞 南方农村报记者 赵威 实习生 何薇 杨权 中山 江门报道

　　前天，正在北京参加全国两会的广东代表李秉记专程来到中国银监会调研村镇银行发展问题，并建议放宽村镇银行发起人资格，三年内各市县均可设村镇银行。此建议引起热议。

　　李秉记调研的背后是全国各地正在兴起建设村镇银行的高潮。但村镇银行到底办的怎么样？尤其是广东这样的发达地区办村镇银行，到底情况如何？值得关注。

　　去年12月刚成立的广东首家村镇银行——中山小榄村镇银行的生存境遇给办村镇银行，尤其是在发达地区办村镇银行提供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样本与模式。从这家银行或可管窥村镇银行的未来。

　　与众不同的村镇银行

　　小榄工商业发达，但中小企业金融服务缺失，所以我们觉得开办村镇银行要把第一位放在服务中小企业。这也是小榄村镇银行与众不同的地方，其他村镇银行排在第一位的是服务三农。

　　我国已经批准的村镇银行，多数都设立在落后的农村地区，小榄村镇银行却坐落在“银行比厕所还多”的发达地区，超出了不少人对村镇银行的理解。甚至有人认为它偏离了村镇银行的初衷。

　　“整个银行的筹办过程，我们都说是傻乎乎地，不晓得怎么弄出一个银行来。”黄标泉说起为什么要办村镇银行时认为，“小榄能办村镇银行是个巧合。” 黄标泉是小榄镇委书记、党的十七大代表，设立小榄村镇银行的最关键人物，正是他的强力支持才有了这家银行的迅速成立。

　　“原来的试点计划中并没有小榄这个发达的地方，本来是打算放在韶关乳源的，但他们没有找到发起银行。所以我们才有了这个机会。”

　　事实上，早在2004年年底，黄标泉到美国考察时就萌发了办银行的念头，只是那个时候国家还不允许。但黄标泉觉得办银行是一个方向，“所以我们一直在默默地准备着，一旦有机会，我们就想办。”

　　契机来自于南方日报2006年年底刊登的中国银监会发布调整放宽农村地区银行业金融机构准入政策的消息。

　　这个消息让他坚定了办银行的信心，小榄方面马上组织相关人员了解申办条件，他们甚至还去中国首家村镇银行——四川仪陇惠民村镇银行去考察。结论是：这个村镇银行只有100万的注册资金，生意额也不多。办村镇银行要来发达地区办才有希望。

　　一般专家学者都认为，村镇银行主要是为了解决欠发达地区农村金融问题而设立的。但黄标泉却不这么认为，“不在珠三角地区办，老实说，你也找不出一条经验出来。帮助困难地区是必要，但这个地方很难形成办村镇银行的优势。只有在改革开放的地区也适当地办一些，可以总结经验，把村镇银行办得更好。

　　在黄标泉看来，办村镇银行的真正目的是：服务中小企业、服务“三农”、服务群众创业。“这三个方面，不止困难地区缺失这个服务，富裕的地区，银行服务比较多的地区，也同样缺乏这三个方面的服务。甚至更严重。”

　　“现在的商业银行是在商言商，对这些中小企业，对三农，对个人创业，不想做，不敢做，不能做。”黄标泉认为“大家开会可能说的很好听，但具体操作的时候大家都不一定做。这是实际的情况”。

　　作为珠三角的轻工业重镇，小榄的金融资源十分丰富，具备了开设村镇银行的经济基础和市场需求。2008年，小榄镇地方生产总值就达150亿元，工业销售收入385多亿元；全镇共有工商企业2.5万多家，其中95%属于民营企业，小额贷款需求旺盛；同时小榄企业主多为本地人，不良贷款率低于1%，诚信环境优良。 “小榄工商业发达，但中小企业金融服务缺失，所以我们觉得开办村镇银行要把第一位放在服务中小企业。这也是小榄村镇银行与众不同的地方，其他村镇银行排在第一位的是服务三农。”

　　黄标泉透露，有关部门对他的这个观点很认同，所以一有机会就马上通知他们，允许小榄办这个银行。“去年8月初我们递报告上去，9月底就批准了。”

　　特殊的运作模式

　　不仅仅是实际控股，小榄镇还给该行莫大的支持。小榄镇的中小企业超过2万家，他们普遍缺乏土地和房产证等抵押物，大银行大都不给他们贷款。小榄村镇银行解决了无证抵押贷款的问题

　　不仅小榄村镇银行的成立观念与众不同，运作模式也与众不同，黄标泉明确提出了要办“小榄人的银行”的说法。他甚至希望，有一天所有小榄人都是这个银行的股东。

　　廖女士是当天第二个来小榄村镇银行办理业务的客户，她带着自己的女儿拿着10块钱开了个户，就要离开。记者问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开户，她说了一句，“因为这是我们小榄自己的银行。”可见小榄村镇银行在小榄人心目中的地位。

　　小榄村镇银行的标志是一朵盛开的菊花，整体像一个方孔钱。不少小榄人认为这寓意着：菊城小榄的银行。

　　其实，这家银行从一开始就打上了深深的小榄烙印，与其他村镇银行不同，作为发起银行，九江商业银行只占25%，虽然是大股东，但小榄方面各家股东占有大约65%的股份，为多位镇属企业所有。

　　“所以小榄具有绝对话语权。”从一开始，黄标泉就认为，小榄控股是必须的，否则就失去了设立这个银行的意义。

　　“当时包括不少广东的银行在内都来找过小榄，但他们都要求控股。”小榄镇副镇长董祖文透露，他们就不同意。

　　“我当时分析，其他的银行都是大名鼎鼎的，唯有九江商业银行，规模相对来说小一点。而且它是一个内地银行，它的实际目的就是想在发达地区吸收经验，那么，我们跟他的合作存在很大的互补性。”黄标泉说起自己当初的判断颇显得意。

　　果然，两者一拍即合。九江商业银行方面甚至答应，占多少股份都可以。最后确定的是25%，小榄方面实际控股。

　　不仅仅是实际控股，小榄镇还给该行莫大的支持，截至2月18日，小榄镇法人单位在这里开户的有120多户，主要都是镇属企业和私人企业，个体客户约有1600人。尤其是法人单位开户，主要是靠政府的资源介绍过来的。

　　在小榄方面的大力支持下，截至3月4日，小榄村镇银行的存款余额高达2.4亿，贷款余额也突破亿元大关。

　　“这些数字对一般村镇银行来说，是不可想象的。”长期研究村镇银行发展的中国社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副所长杜晓山教授认为。

　　更令人关注的是，小榄村镇银行借力镇政府的力量，采取了更加灵活的贷款策略。黄标泉表示，“没有房产证的企业或个人在小榄村镇银行也能贷到款”。

　　他给记者举了一个例子：农民拿自己家的房子去贷三五万块钱，一般的银行，没人敢给他。因为这个房子是没有房产的。但对于小榄村镇银行就不一样了，因为政府可以去帮助它。

　　“比如说我们的社区，是知道这个房子是不是借款人的，知道这个人的表现怎么样，有没有不良行为的，社区都很清楚。另外，我们的国土、规划部门，对他的房产情况也非常清楚。虽然没有办证，但房子确实是他自己的。那么这个就可以贷款给他。”

　　“虽然这个房子没有房产证，但它实际的市场价值已经有100万，如有房产证可能都值200万，你贷款给他几十万根本不用担心。”

　　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小榄村镇银行解决了无证抵押贷款的问题。

　　小榄镇的中小企业超过2万家，他们普遍缺乏土地和房产证等抵押物，大银行大都不给他们贷款。这成了许操的重点出击对象。

　　镇上一家年产值约为2亿元的外向型企业，由于经济危机，资金回笼慢导致周转困难。因无法提供抵押物，企业向大银行申请贷款屡屡碰壁。小榄村镇银行的行长许操得知后，第一时间派信贷员与该公司进行一周的密切接触，发现其内部管理科学，市场竞争力较强，只需要几百万即可解燃眉之急，许操迅速批准了这家企业的贷款申请。

　　“现在的审批手续很快。一般两三天就可以解决，最快的一笔隔天就可以拿到钱。” 许操认为，不少商业银行，一般没有一个月，你休想拿到钱。

　　这家银行不以赚钱为目的

　　董事会没有太高盈利要求，与企业共度时艰，尽量降低利率和利润，争取忠诚客户，这样对银行以后的发展也有利

　　同样与其他银行不同，赚钱并不是小榄村镇银行的目的，董事会对其没有太高盈利要求，主要的目的在于扶持当地中小企业发展。

　　陈灿明是代表小榄出资方的董事、副行长，负责银行的贷款业务。他透露，截至2月18日，小榄村镇银行以企业名义贷款的主要还是小榄的镇属企业，最多的贷款额度在1000万元以上。给予中小企业，尤其是微型企业的贷款目前大约有六七笔，规模多在百万元以下。

　　而涉农贷款主要是贷给社区经济联社的贷款，用于新农村建设、厂房出租等等，还有的是贷给小榄人养猪。

　　据黄标泉透露，“实际上，小榄的农业产值仅占GDP的0.3%，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多地就是要扶持中小企业的发展。”

　　在黄标泉看来，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的问题是个国际难题。政府、银行、企业三方的共同努力才能解决。政府必须抓好民风的建设，抓好服务企业的工作，利用政府的资源去支持银行的运作。这是政府的责任。

　　“村镇银行应该摆正自己的位子，在占取合理利用与承担社会责任结合起来，不能简单地照搬商业银行这一套，更不能存在在商言商。”

　　“黄书记不要求我们盈利。因为小榄镇政府的目的不同，他主要是为了扶持当地企业的发展。” 陈灿明告诉记者。

　　而有关方面最新发布的《中国银行业公司业务创新与营销专题研究报告》指出，村镇银行要摆脱困境，需要明确市场定位，严格控制风险。

　　有数据显示，目前村镇银行开办数量最多的是湖北省，湖北省的8家村镇银行中，多数业绩都不尽如人意。诸如此类的村镇银行盈利困境让很多人开始观望。 但黄标泉并不担忧小榄村镇银行的盈利前景。

　　关于小榄村镇银行的盈亏平衡点问题，陈灿明告诉记者，按照目前的状况算下去，只要日均贷款余额达到2.3亿元，就能实现盈亏平衡，而目前的贷款余额已过亿，如果年末能达到日均3亿元的贷款余额，这样一年日均就能达到2.3亿元，应该就不会亏损。

　　陈灿明也透露，“董事会定的目标是争取第一年不亏。”

　　“但现在有不少企业要求下浮贷款利率，所以贷款压力也很大，我估计至少得需要3.3亿的年末贷款余额，才有可能做到平衡，这个难度还是比较大的。”

　　针对这个情况，黄标泉要求尽量降低利率，与企业共度时艰。他认为尽量降低利率和利润，争取忠诚客户，这样对银行以后的发展也有利。

　　“光考虑赚钱，不考虑培育，好像一个果树一样，光考虑收获，不考虑杀虫施肥，那你哪有果实呢？”

　　“砍柴人没有刀”的尴尬

　　因为各种原因，该行至今无法发行银行卡，老百姓只能拿着存折去办理业务。原本早就留好的ATM自动取款机机位也被闲置。

　　表面风光的背后，小榄村镇银行也有着鲜为人知的尴尬。

　　从去年12月26日开业以来，小榄村镇银行就一直没有能加入人民银行大小额支付系统。致使该行一直不具备银行的基本功能。许操认为，“这就像砍柴人没有刀，无法干活。”

　　所谓大小额支付系统是人民银行现代化支付系统的接入系统。银行不加入大小额支付系统，就不能实现互联互通。

　　该行大门口一排空空的ATM自动取款机机位也显得特别引人瞩目，因为没有加入大小额支付系统，该行无法发行银行卡，老百姓只能拿着存折去办理业务。原本早就留好的ATM自动取款机机位被闲置。

　　记者近日在该行采访时还碰到了这样的事情，一家企业的财务人员陈先生来咨询支票使用的问题，听到仍然不能使用的答复后，失望地离去。

　　他告诉记者，他们公司是从该行开业时就开立了企业法人账户，但因为没有支票，他们只好又在工行也开了个账户。

　　许操承认，因为无法印制支票，给企业客户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也很难吸引更多的企业客户。

　　因为没有加入大小额支付系统，银行间汇兑也产生麻烦，如客户通过小榄村镇银行汇款，该行就必须通过第三方银行的系统来进行，这需要额外付一笔费用，不仅麻烦还浪费钱。

　　至于为什么迟迟没有获批，许操透露，他们此前曾逐级向人民银行方面打报告，但一直未获批准，有关方面的理由是“没有先例”。

　　记者在调查中了解到，最新发布的《中国人民银行 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关于村镇银行、贷款公司、农村资金互助社、小额贷款公司有关政策的通知(银发［2008］137号)》文件明确规定：符合条件的村镇银行可以按照中国人民银行的有关规定申请加入大额支付系统、小额支付系统和支票影像交换系统。

　　遗憾的是，这个文件并没有明确什么是“符合条件”。

　　记者了解到，此前已有媒体报道说吉林省东丰诚信村镇银行等加入了大小额支付系统，但多数村镇银行并没有加入系统。

　　黄标泉对此建议有关部门从解决三农问题和中小企业融资难的战略高度重视此事，尽快帮助协调，促成小榄村镇银行加入大小额支付系统，以便真正惠及“三农”、扶持中小企业发展。

　　截至昨天发稿时，许操向记者透露，事情已经有了不小的进展，人民银行广州分行已经积极协调，初步答应，在不能直接加入的情况下，小榄村镇银行可以通过他行代理的方式加入人民银行的大小额支付系统，而且不用收费。

　　熟悉银行业务的人士告诉记者，这样一来，小榄村镇银行实质上就变成了代理银行的一个分支机构，“代理银行对他的经营情况会一清二楚。”

　　“业务方面肯定有不利的一面，但能曲线加入系统已经不错了。这意味着小榄村镇银行可具有银行的基本功能。” 许操也认为，“直接加入系统的路并未堵死。”

　　“关于老百姓关注的发卡问题，小榄村镇银行还需要和代理银行商量进行。”许操透露。

　　小榄村镇银行的努力与试验还在继续，离小榄100公里左右的恩平汇丰村镇银行也计划于3月下旬开业，这是广东第二家村镇银行。

　　对于全国唯一一个没有农村信用社的恩平来说，同样意义非凡，负责此事的恩平市政府办党组成员吴悦锋告诉记者，他们打算举行一个盛大的开业仪式。

　　■专家访谈

　　中国社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副所长杜晓山教授表示 发达地区村镇银行就应关注中小企业

　　多提供30万以下小额贷款

　　和30万-500万小企业贷款

　　记者：中山小榄村镇银行成立之初就把服务当地中小企业作为首要目标，这是否与银监会设立村镇银行等新型农村金融机构的初衷有偏差？发达地区村镇银行试点应如何定位？

　　杜晓山：2006年底，银监会开始在全国六省市试点村镇银行等三类新型农村金融机构，当时的定位是解决中西部、欠发达地区农村金融服务严重不足的问题，主要是服务三农。

　　2007年，试点范围扩大到全国，村镇银行开始在珠三角、长三角等经济发达地区出现，这些地方农业份额占当地经济比重相对小，但并不是说这些地方的农民、小企业、微小企业就不需要金融服务，村镇银行的宗旨并没有发生改变。

　　我认为，经济发达地区的村镇银行应该侧重于发达地区的弱势群体，多为当地的小企业、微小企业提供金融服务，不要盲目地追逐大客户，多提供一些30万以下的小额贷款和30万-500万之间的小企业贷款。

　　目前国内已经成立的90多家村镇银行，大多数存在着“放大不放小、放富不放贫”的问题，如果村镇银行也要与商业银行一起，追逐贷款额1000万元以上的客户，那就会逐渐偏离它的初衷。

　　根据目前中山小榄村镇银行放贷情况分析，我认为应该把服务的对象再下移一些，更多地关注贷款需求在500万元以下的小企业。

　　记者：小榄村镇银行目前遇到了一些困难，他们不能加入中国人民银行大、小额支付系统，无法印制票据，不能发行银行卡，不能实现银行间的直接汇兑。该银行管理层认为，这样的村镇银行丧失了基本的银行功能。请问央行对此有哪些规定？国内其他的村镇银行是否也面临着这样的困境？

　　杜晓山：这个问题反映得比较多。2008年5月，中国人民银行和银监会对此联合发文，明确规定，符合条件的村镇银行可以按照中国人民银行的有关规定申请加入大额支付系统、小额支付系统和支票影像交换系统。

　　这就给村镇银行解决这类问题提供了政策依据。但具体应该符合什么样的条件，需要向中国人民银行查询明确的细则。目前，各地村镇银行试点的进展程度不同，所以有可能存在政策执行、落实不到位的情况。中山小榄村镇银行应该向所属的中国人民银行分支机构查询和申请。

　　记者：中山小榄当地政府对小榄村镇银行抱有很大的期望，甚至期望着有一天能把他办成小榄人民的银行，您觉得这个发展思路可行吗？

　　杜晓山：他们的这个思路是要把股份制的村镇银行办成股份制的社区银行，从制度上是没有什么障碍的，但关键在于银行内部的治理结构和管理团队。如果小榄居民都可以入股，那么银行的股东就会很分散，如果没有好的制度和管理人员，就会形成改革之前农村信用社的局面。

　　目前股东少，决策效率高，银行更多的是考虑股东利益；镇上的居民入股，确实给了当地人公平参与的机会，但是如果没有好的制度和好的人员支撑，一旦出现问题，就会伤害民众的利益。所以，我个人认为迈出这一步要谨慎。